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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9‧(完結)

  .9   綻馨走近坐到桌上的惜青,用一側的太陽穴輕靠他的肩頭,慢慢向下滑動,然後他跪坐到地上,在成排能將他遮掩的桌椅之間。   他抬頭望向惜青,以及更後方被窗框分割的外頭樹林,視線隨著樹木生長的方向一路延伸到接近天花板高度的氣窗,髒污玻璃的對側,大樹末梢翻騰的繁雜樹葉堆,正沖淋著方向不斷變換的雨。   他所無法望及的遠方,大小植物交錯。筆筒樹( Sphaeropteris lepifera )、台灣桫羅( Alsophila spinulosa )等大型蕨類伸出複雜規律重複形狀的葉面彼此穿插,那片蔥鬱坡地下,是魚石螈化石滾落的人工狹長水池,其水位在雨中上漲,水面已經擴大,將兩旁低處植被給淹沒。   變濁的水流湧動起來,與四周的其他水域開始相接。生活在其中的魚類又迎來了遷徙的時機。   魚石螈化石原本的位址,則已經在泥水中,那兩棲大魚的遺骨破裂,部分脊椎自原本嵌合的岩塊中顯露出來。每一根魚石螈的肋骨都向後延伸出扁平的形狀,疊在次一對肋骨上,肋骨群只延伸到腹部便縮起,腹腔因而沒有肋骨保護。在那個區段上方,脊椎背側的神經棘自腰部位置從後傾變成向前傾斜。   附近,是長約二十公分,且仍然與密集零散的利齒相依著的下顎骨,其後部已經與圍岩分離並磨傷了。就像過去三億六千萬年的歷程一樣,逐漸的磨耗,朝均質的平靜狀態而去。   惜青對著身旁桌上的鱔魚骨骸靜默端詳,然後他冷靜無表情地解釋起今天發生的所有苦難更隱晦遙遠的源流:他說,那是他對另一隻蛇所施加的殘忍殺害。那隻蛇的死亡,促使他在過去的一段時日,以那隻蛇的俗名『過山刀』作為自己的綽號。   幾個月前,一隻蛇摔進了小寧所住的公寓社區內,一處放乾了水的泳池中,無法脫離。那是一隻追逐蛙類而來的過山刀( Ptyas dhumnades ),一種細長纖瘦的身形長約一公尺半、眼睛大而圓的無毒蛇。牠淡青黃灰的軀體前段,兩道暗色鱗線沿著背脊兩側顯現,與背脊與體側的淺色相依對比,直到身體中後段,深淺色彩融合成了中庸的橄欖綠。   惜青想起了牠貼地的身軀,敏捷的滑行著尋找掩蔽,就在撐起的頭部後方。在小寧告知了他過山刀的受困後,他便不時會前往該處看蛇。   然後,就在約一星期缺乏遮蔭的反覆曝曬折磨後,那隻過山刀,以及許多與牠一樣無法脫離的蜥蜴與蟾蜍,終於困死在出不去的乾泳池中。   知道小寧喜歡自己的惜青,將這件事情也當成自己的過錯。他說,自己會開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8‧

  .8   那兩個學生不知自己對綻馨的傷害是什麼,於是大聲向他回罵,小寧則平淡地要他們閉嘴:   「你們對『自己人』那樣的充滿情義,卻又可以殘殺不熟的動物來當玩樂,你們這樣的良心,讓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心理病態是什麼缺陷呢。」   小寧其實並非在嘲諷,但因為感受到荒謬的意義衝突造成的喜感,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說你們死了無所謂的。」收斂笑容,小寧對那兩個同學如此說,他接著反駁的,竟是綻馨。   他詢問綻馨,如何確定對這兩個人的不幫助所造成的傷害,是造成化石失去以及生命死亡的他們理應要承受的懲罰,而沒有過於嚴苛呢?明明他們就算傷口惡化、痛苦慘死也無法在客觀上修補對盲蛇、蜥蜴或他所造成的傷害,而主觀的報復快感,又難以衡量程度的適切與否。   共感它者痛苦的能力敏銳的願憑,則陷入了難以判斷誰比較正確的困境中。但最終他接受的是小寧的想法:不去區分「我群」與「他群」,不去認定任何的傷痛是應然的。   他從來不欠缺強迫自己行動的心力,於是他對綻馨說,自己也覺得此時應該幫助這兩個學生。   「我如果不快點去留下一些成果,這一生除了不斷地害怕『沒有留下成果』之外,就什麼都沒做了。我不想再浪費人生去顧慮這些人。」綻馨緊繃的聲音試圖說服願憑。然後他快速的走向覓晏的座位,蹲下而凝視桌上的鱔魚化石,那是他在魚石螈遺骸不見了之後,幸運還能在今天找到的寄託:「我要看著我想研究的事物啊……上一個那樣的事物,現在已經弄丟、看不到了啊。」   綻馨的執念使覓晏不安,不禁稍微退縮,遠離了他一些。   其他的學生們開始喝斥綻馨,要他說清楚自己的身分:「校外人士怎麼憑什麼跑來教室裡面鬧?」。綻馨卻看也不看他們,只是繼續檢視化石。惜青只好代為說明,解釋願憑和小寧最近在學校附近找到了古生物的化石,綻馨是來協助採集的博物館科學家……學生們聽了之後,馬上反問,那你又是為什麼在這裡?   對此,惜青只能別過眼神自嘲:「你們說的沒錯,我其實沒資格在這裡……我今天來這裡就只有被人安慰而已。」    惜青講完話時,小寧才正好結束了使他沒有聽清楚周圍的大家在說些什麼的專注思考,然後他對綻馨說:「那麼,如果是我受傷的話,你願意將那些急救材料用在我身上嗎?」   他盤算著當場自殘,以促使綻馨願意給他紗布和藥水來處裡傷口,繼而再將那些醫材用在出車禍的同學身上……但他才對綻馨說出這個盤算到一半,便馬上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7‧

  .7     教室桌上放著的更新世古鱔魚化石旁,惜青的背影向身邊的伙伴們訴說起這所學校與化石研究者相衝突的經過。沒開燈的教室裡,暗影充斥空間,陽光貌似虛幻卻依舊能刻出萬物的輪廓,光滑的木桌表面因反光而微微發亮。   另一邊,三個焦急對話的學生快步離開了室內。   「六零年代的時候,開始挖用來保存格陵蘭岩塊的掩埋坑時,科學家也同時在研究那些樣本。格陵蘭來的岩石包括了從古生代、中生代到新生代的沉積物,跨度有數億年。科學家在標示泥盆紀地層的樣本裡找到了冰磧岩跟冰河刮痕,問題就從這裡開始。」   大小不一的混雜砂石被夾帶在冰河中,沒有基於重量差異而大小分離,在那般情況中形成的岩塊類型,是為冰磧岩(Tillite)。當冰河推動那些夾雜物滑動,則在底下的基盤上留下刮擦痕跡。   「因為地層中留下來的地磁指向可以推測地層形成時所在的緯度,岩石本身和植物化石也可以用來推測當時的氣候,科學家知道泥盆紀的格陵蘭並不在今天的北極附近,而是在赤道地帶。   不過那時候的科學家還不知道泥盆紀晚期發生過全球寒冷化,所以認為冰磧岩不應該在那個時代的格陵蘭岩石中被找到,他們認定是校方把日本研究者留下的標本籤混淆了,就直接登報指控學校沒有善盡管理重要科學樣本的責任,學校大力否認,雙方的衝突於是開始擴大。」   綻馨警覺到訊息的關鍵,補充道:「但泥盆紀……魚石螈是泥盆紀最末尾時期的生物。當泥盆紀結束的時候,發生了一系列的滅絕事件,也就是『泥盆紀大滅絕』,其中就包括了全球溫度的下降。當時植物茂盛生長吸掉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地球就寒冷化,使冰河出現在低緯度地區。」   「可是,當年那些科學家研究格陵蘭岩石的時候,這個觀點還沒有在學界成為主流,至少他們沒有採信。」惜青繼續說:「最後學校直接要求工人停工,把石塊通通丟到山裡去。在那之後確切的格陵蘭岩石位置就慢慢變得難以查證了。」   「後來過了很多年後,一隻私人飼養的紅毛猩猩病死,遺體被賣去給大學做成骨骼標本。負責的動物學家將猩猩大多數的皮肉剔除後,將剩下的遺體放到桶子裡面做進一步分解。為了避免遺體的氣味影響到別人,存放桶子的地方被設置在持疚高中附近的山裡,持疚高中的學生因此跟其中一位學者認識了。   那個時候,幾個學生拿給那個學者在學校周圍找到的化石,他認出那是泥盆紀時代的前裸子植物……那是有部分裸子植物特徵,但使用孢子繁殖的一類植物。發現了那樣的印痕化石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6‧

  .6   離開上鎖的穹窖後,覓晏、小寧與願憑、惜青、綻馨五人慢慢向學校返回。五人零散的身影走在原始闊葉林旁寬大傾斜的粗糙柏油路上,重心太高的車子若開上此路,恐怕會向一側翻覆。路的右側,水泥塊體建構的斷崖直接向下切出數層樓的高度,巨大的學校樓房從底下蓋起,他們因此可以直接拐彎,穿過一小片植叢後,從一條架在高空中的小橋走進建築物的三樓走廊。   翻攪高處群葉的風勢漸弱,環境中的光度低迷,但仍足以使陰暗之中的一切清晰。此時剛過正午,但天色宛若將要入夜,雷陣雨隨時將會降下。   外頭的光線照太不進切穿建築物的短通道內。穿過那段陰影後,幾人來到了相對明亮的三樓走廊上。一棵生自一樓土壤中的大葉楠剛好位於他們前方走道的彎折角內,樹幹上勾掛的黃藤伸出幾片約一公尺長的複葉,其中一片垂放在走廊邊約胸口高的矮牆上。   一隻大致呈黑褐色而體鱗粗糙、體側浮現著黯淡黃色帶狀斑的斯文豪氏攀蜥( Diploderma swinhonis ),側身平貼著那棵大楠樹的樹皮,牠指向樹頂的纖長尾巴硬直,有著間隔的深色段落。   那隻成年的雄性攀蜥,全長約有二十五公分,後肢外伸勾著海金沙( Lygodium japonicum )蔓生纏結的葉軸,前半段身體側向彎曲呈水平,安置在樹幹分岔而構成的凹溝中。牠彎折的下腹懸空,一邊腋下剛好卡在附生槲蕨的葉柄上,其下的手掌懸垂著,另一隻手則放鬆地貼放在身邊的地衣之上。   牠的一側臉貼著樹幹表面,頭顱懸垂,頸背排列規律的細緻尖銳鬣鱗隨身體延伸,而褐色的眼珠看著遠方。牠在這裡已經數日不動,一些豆娘與蠅類在周圍飛懸,揭示了牠宛若在世的只有形貌。   覓晏的背影緩下步伐,在走過攀蜥的同時仰視著牠。在覓晏後方跟隨走過樹影的小寧,也抬頭看向那隻蜥蜴死亡之處。他們兩人都早已知悉曾發生在該處的苦難。   其實小寧曾嘗試避免那隻攀蜥死於人手中,最後卻只能讓牠活到爬上那棵樹為止。   「今天是假日,還會有人在教室活動嗎?」   沒有注意到蜥蜴,綻馨邊看著身邊有學生在裡頭的教室,一邊對著從後跟上的覓晏發問。後者因為自己在穹窖的態度而驚訝著對方竟主動與他互動。有點尷尬的覓晏回答道,有些準備考試的學生會開教室來讀書,也有些社團會在假日活動。   綻馨仍在意著那隻從樓上被丟下、身體被活剖的盲蛇,補充道:「我們在遇到你之前,這棟樓有人把一隻受傷的盲蛇扔到一樓的水溝裡面。那時候我們在底下那個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5‧

  5‧   這所學校「持疚高中」在二次大戰時是日軍的基地。在終戰前最後的時期,基地周邊的山體被挖出坑室,成為穹窖。而在能用的武器、儀器都已不在的西元二零一零年代,這些山體內部的空腔多數皆被持疚高中校方閒置。   不過,其中一個空間,現在正放著在日本時代被運來台灣,一度被遺棄山林,現在又被搬回的格陵蘭岩石。並且,它們處於傾斜之中,因為地層在數十年間的變動推擠山體,使其內部空間的一側提升,一側下沉,   空間低矮的穹窖內無燈,柔暗的陽光自牆上的武器發射口外那樹梢枝葉處照來。室內四散著一個又一個約半個人高的岩塊,上頭有與其一同被搬來的各種生物:羽狀複葉或單葉、分裂或不分裂的蕨類葉片在覆滿地衣、藻類、苔蘚的表面上垂下或揚起,原本棲居岩縫中的石龍子則扭動身軀,在庇護的陰影間迅速遊走。   而惜青的背影謹慎調整步伐,穿梭於區隔出通道的岩石陣間,在他的腳旁,較小的石塊眾多,雜亂堆積。他急切地在找尋著生物化石,卻沒能尋得,不過,他不是在找那隻曾與這些岩塊相伴的魚石螈。   一時失去了繼續搜索的力氣,惜青走到發射口邊俯瞰,在他前方開展而出的景象,是巨大楠木繁複交錯的寬闊葉片,從其縫隙間,又可見在約三層樓深處的坡地之下,那幾棵巨木著根於植叢間的區域附近,那一件魚石螈化石就浸在清澈淺水之中,其頭部在水面下仍可得見,後肢和尾部則在風中。   那隻在約三億六千萬年前死亡,留下礦物化形體的有腳肉鰭魚,嵌著牠的石塊此刻已經遠去。   同時,在那個穹窖之外的鄰近處,綻馨蹲在龜裂的林間水泥路上,大哭著。他與願憑、小寧以及一位校方人員所在的地方,就是載運化石的小貨車與機車相撞,繼而使化石摔落之處。   努力壓下情緒的綻馨,顫抖地說著,颱風正在接近,而化石掉在那麼難取回的地方,大概會被水淹沒,就此找不回來了。說著,他又哭號起來,一旁的願憑也不停流著淚。   依然平靜的小寧看著兩人,有些感到尷尬,隱隱不安地急促思索著應對的方法。   和他們解釋了情況的校方人員則對崩潰的綻馨感到不耐,賤斥道,就算現在馬上把化石搬回來,他這種狀況也沒辦法研究啦!綻馨苦笑著認同,卻還是停不下哭泣。   小寧再一次親歷「早在預料中的殘忍」,因而無奈至失神,卻被硬是擾動,拉去當了伙伴。   「你也覺得他們太誇張了對吧?」那個校方人員用看「自己人」的默契神情問他。   虛脫的綻馨喘著,沒有轉過頭的心力。願憑則忍不住看向小寧,卻隨即

〈在真實的基礎上〉/於是那樣呈現:創作大自省(前標題:科學正確性的議題與作品的成分粗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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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以科學的(在此粗略定義為客觀的、可驗證的)方式所解讀的自然界,覺得以這種觀點見得的自然外境充滿了吸引力,因此想以此作為作品的主要題材。   (此處的「自然」定義為人類意志決定之外的一切存在,「人類意志」是我的作品不斷地在區分出並可說在抗拒的內容,但矛盾的是創作物本身就是人類意志的展現,這個之後希望大家不介意我另行細說。)   這大致是在《隱蔽的奇觀與其機制》這一系列的小說開始寫作的時候就確立的,從那時開始作品中就盡可能捨棄掉虛構生物之類的非「真實自然界」要素,試圖從「硬科幻」進到「科學」的領域中。不過雖說追求提到的真實世界知識的正確性,但比較有執著進行的都是自然科學層面,其他的部分就相對不講求,比如角色群所在的城鎮就是虛構的。   然而,要完全確保所有的自然科學知識內容都是故事發表當下最新且最有可信度的論述,在創作上還是太困難了。儘管仍要盡力追求那些知識的正確性,但我必須在此先跪地認輸,強調這些作品不能當成學習知識的來源,只能做為讓人感受到知識樂趣的媒介。我盡可能還是讓作品的自然科學正確性是得以確保的,但也許頂多只能做到讓裡頭的相關知識是「至少在某個時代被認為是正確或可能正確」,而不能標榜所有內容都是最新最反映真實的。   確保知識正確性的做法是尋求知識被驗證的紀錄、減少使用轉傳的知識、從不同的來源去了解同一件事情等等。作品中關於一個物種的一小段簡略描述,可能就看了好幾篇相關資料(還是英文的,中文不見得能找到需要的內容),有時還會去確認發表的媒介有沒有同儕審查機制……   但當作品內提及的自然科學知識多到一定程度,就很難每一個都詳細去查證,到最後有時還是得賭一把自己的理解是對的、憑藉單一來源、或甚至是依靠自己過去學到的印象,而這就可能會傳達出錯誤的訊息。尤其為了加速創作的效率,未來花在考據查證上的心力大概也會不如之前吧,同樣的,雖然是作為故事主題,但對於自然科學知識的提及頻度也會有所下降。   傳達錯誤的知識很可怕,可能會衍伸出痛苦的後果。   所以雖然以追求自然科學正確性為方針,但考量實踐度,希望大家還是以「娛樂取向」的虛構故事的觀點來看待這些作品,也就是,作品中的自然科學內容並不讓作品可以用來「學習知識」,但是可以「引發對知識的興趣」或達成其他形式的心理滿足(引發興趣似乎有點普通,我會去思考新的方向)。如果上面有點太囉嗦,簡單但比較不精準的表示方式就是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4‧

  4‧   那隻古氏草蜥命名模式亞種( Takydromus kuehnei kuehnei )背部排列著規則的片鱗,淺褐色的長條身形側邊是黑色底並密布細小淡色星點。隨著牠從洗手台密生苔蘚的邊緣竄進底鋪土壤而植物繁盛的水槽中,那些緊貼體表的鱗片與各型枝葉摩擦拉扯,長度甚於吻肛距離的蜿蜒尾巴甩動又拖行,直到牠在植叢掩蔽之中停下。   這一洗手台(與旁邊已被破壞的另一個)會被安排成為多種一旁的森林眾生自然擴散的承接地,不只是如簡略版的說法,是為研究生物相在新生裸露土地的演替過程,還有另一想探究的生物學猜想。   在綻馨映照著惜青、願憑、小寧的眼睛裡,有著用以感光的分子。不同的分子敏感於不同波長的光,對於光亮與顏色的感受從而衍生。   植物用以行光合作用的葉綠素也是一種感光分子,其源自在演化史中形成共生的細菌,並也有著光譜吸收波段的起伏。因其偏向將綠光反射而不使用,植物的葉片(或其它行光合作用之部位)顯現為綠。一種眼睛中的感光分子「視紫質」,可能也是經共生過程或吞噬分解後進入動物界,有些細菌以其行光合作用。   而視紫質的光譜敏感波段,已知在幼年與成體生活環境不同的動物上可能會隨成長變動。營造出洗手台棲地的學生們於是想實際檢驗,植物是否也會因環境變化而改變對光波長的感受力:如果一種植物先在一片陽光不受遮擋的的區域生長,繁衍數代後,又因環境演替而與會將其蔽於影下的其它物種並存,那樣的光環境改變,是否將連帶使其葉綠素對光的感受特質演變?並且,受光調節的生理現象在世代之間是否也會有相關的變化趨勢?那兩個成為一旁森林之延伸的洗手台,就是作為探究上述疑問的基礎被營造。   綻馨尋求撫慰的焦渴,使他控制不住地在講這個故事時笑了出來。   高中時,綻馨就讀離他們現在所在的這所「持疚高中」很遠的鎮中心學校,並且自高一入學起便開始進行目標和方法都與那個洗手台研究大致相同的研究計畫,而他當時對這個只早了自己幾個月起始的研究並不知情。   他視自己那個要進行至畢業、檢視數個物種的研究為自身高中生活的代表作品,在要將它結束之時,還發現一件事情做了那麼久,其實會捨不得完成它。然而,持疚高中學生的洗手台棲地研究就在那時發表了,它比綻馨的成果更為詳盡。   獨立重複他人的研究是建立科學可信度的重要過程,絕非虛耗心力,綻馨如此強調。然而,令他絕望的是自己沒有如曾經自豪的那般,問出一個有開創性的問題。他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3‧

  3‧   願憑演出的色情片營收非常好,業界為使他自願持續拍攝,私下串謀使願憑想藉著出演色情片達成的目標永遠無法達成。直到前幾個月,這個欺瞞的方針才被公開,願憑也才繼而知情。然而有許多人認為,是願憑在應徵時出於信任人而坦露自身的弱點、使謀算他的人有所方法,因此是活該被騙,並進一步嘲笑他。   在教室和惜青與小寧共處的當下,願憑也必須再拍完兩部作品才能離職。對此,他害羞地小聲自嘲,期待剩下兩部片的工作能幫助他決定是否要把「信任不熟悉的人」當成錯誤的事。   其實他在這般自嘲時是很傷心的,傷心使他的自嘲一下就散去,但他並非是因回顧自身遭設計的經歷而傷心,而是不忍於惜青大致鎮定地說話之時,眼淚卻也湧出不止。   願憑在拍攝色情片時,其實處於被欺騙的處境之中,瞭解到此事使惜青一下子就因感受到自身的羞恥而困陷其中。他意識到了,自己:「每一次寄托於你、被你救贖的同時,都在加害於你……」   惜青的痛苦令願憑也難受而流起淚來,但他還是努力笑著告訴惜青,若他會因為自己演出的色情片而感到有所寄託、受到救贖,那除了性慾的紓解外,也應該是因為自己坦露出身體和性行為的狀態,使惜青感受到被愛吧。   需求、渴望是個體的脆弱之處,所以在有可能傷害自己的它者存在時,個體會隱藏自己的需求。他們所處的文化會視性的需求為私密之事、進而去掩蔽它,至少有一部份應是肇因於此。性的渴望及衍生的實踐行為成了只對信任的、具情愛的對象才會展現的情境。   但也因為願憑有意地在演出的影片中,坦露出被視為「只應對所愛之人坦露」的身體與欲求,接觸到那些影片的惜青,便有了被願憑所愛的感受。   惜青認同那般說法。而願憑則繼續說,現在的惜青也是在坦露可能使自身受到傷害的內在,因此,他也感受到自己為惜青所愛。   坐在惜青不久前坐著的教室門旁地上的小寧,聽了那些話後突然有所領悟。   惜青告解,自己確實愛著願憑,但那不表示願憑需要原諒他。願憑同意,但也說自己沒辦法不原諒。   他沒辦法不去理解或猜想任何人在傷害行為背後的苦衷,包括欺瞞他的那些人。因為他就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清楚體認到人的想法、行為、經歷、處境可以有多複雜,而那些或許缺乏那般體認的人們,稱他做「聖母婊」。   這時,願憑聽到教室外有人用手機在不遠處拍照的聲音,便笑著抹掉淚水,承認原諒對他仍是很痛苦的,但他沒有解決這般痛苦的方法,他「沒有方法不去做自己沒有義務做的事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2‧

  2‧   假日早上,教室內沒有開燈,外頭的日光也被種種遮蔽削弱。但陰暗的空間中那樣的日光仍使木製課桌椅的形貌清晰,坐在教室門旁講台上的林惜青亦然。   這間狹窄的教室是平時沒有使用的閒置空間,惜青與小寧在此處等待其他人來會合。然後,他們將前去採集幾天前小寧在一位色情片演員的指引下,於附近地勢傾斜的闊葉林中找到的生物化石,那是一種名為「魚石螈」的泥盆紀兩棲大魚。而身為化石最初發現者的那位演員也會前來。   他在看過小寧傳給他的魚石螈化石照片後,聯絡了當地的自然科學博物館中他所認識的人,即要來會合的採集隊伍之一員。然而惜青本人並不是就讀生物學相關科系,只是一個業餘愛好者且與化石的發現無關,卻沒有人要他退開,和他的經驗不一樣。   在那些過往的經驗中,他也曾有如此刻一樣,因為「留在某處的資格不足夠」而難堪的境況,在那些經驗中,他通常都在最後被趕走了。所以在等待的過程中,他不免感到尷尬。   坐在座位上的小寧離他所在講台只隔了另一橫列的課桌椅。他看出了惜青的困窘,並在詢問後得知了困窘的原因,而向小寧解釋的惜青進一部自嘲,自己在多數地方似乎都有缺乏資格活著的困境。   太多時候他其實也沒有打算參與他人的行動,然而「沒有消失的足夠徹底」就已經給他人造成了困擾。這般經驗次數之多,在他看來已可以客觀推定不全然是他人惡意所致,而是也和自己有關。   但小寧完全認為,那般推論是過於簡化。舉例而言,多少的生物只是依自己的生態過活,其行為全無該被責怪貶低之處,卻也遭受人類的驅趕殺滅,且名稱被用作罵人的詞彙。當然,小寧和惜青都知道彼此皆不認為非人類生物是比人類低賤的,因此這般類比並無冒犯意味。   說到此,小寧想到,惜青喜愛非人類的生命型式,是因為從它們身上發現與自身處境的共通性嗎?   「不是。」   有些害羞的惜青如此回應。正好相反,他喜愛非人類生物是因為感覺到它們和自己、和人類的差異性。   因各種人類行為而難受的惜青對人類意志與特質感到主觀的不喜愛,卻也沒有意圖將非人類生物視為自己的象徵或所屬之群體,那忽視了自己與那些生物的差異,以及那些生物彼此之間的差異。客觀的區別畢竟存在。   以科學的方式去觀察、理解那些生物──比如此時生長於在教室的高處角落、吸取在氣窗旁留下痕跡的漏水來營生的附生蕨類,鱗蓋鳳尾蕨( Pteris vittata )……或者是使他們在此會面的魚石螈──視物種

【小說】〈渴望傷殘的小寧看見了魚石螈與池中淡水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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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部分的格陵蘭土地現在在台灣北部的闊葉林裡,成為了許多生物的生存地。   二次大戰開始之前,帝國日本預料到戰爭進行時可能面臨的能源短缺,和丹麥的地質研究單位合作,在格陵蘭東部採集大量的岩石樣本,進行頁岩油與鳥糞硝石的調查並發展技術。   部分採得的岩石,被運到了當時是日本領土的台灣,存放在戰爭後期成為穹窖的一處淺山軍事基地裡。戰爭結束後,該基地被接管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改建為公立高中「持疚高中」,存放數噸岩石樣本的空間被清空,成了教室,岩石本身則被棄置到學校邊的山林間,具體位置最終成謎。   那些岩石樣本包含了泥盆紀到古近紀的沉積岩,裡頭也許蘊藏著遠古生物的化石。因此,就讀那所「持疚高中」的高中生小寧近期不時就會跑到入學校附近的山林間巡遊,那片山林就是被稱為「北台灣—東格陵蘭採石場」的格陵蘭岩石棄置地可能所在的地區。小寧希望能在探索過程中找到該處,藉由辨識出到與台灣本地古生物相不同的化石。   那天,上完課的他離開教室,走入了學校內昏暗的老舊自然科學教育大樓走廊中。那時,一位得知他在學校周圍探查的同學前來與他搭話,問起他是不是在「找劇組」。小寧才知道,據說這星期有一組拍攝色情片的團隊來到學校附近的荒野中取景拍攝,有些人還特地去找拍攝地點。   在他和同學身影的另一側,室外的陽光明亮,清晰顯見繁茂的大樹樹幹及枝葉。即使他們所在之處是大樓的「一樓出口」,卻能平視大樹的中上段,乃因地勢的坡度陡斜。   在那些樹木的枝幹上,附生的植物與真菌之多樣體現了當地潮濕的氣候。它們的興盛幾乎要使樹幹表面原本的暗沉色調難以目視。   那是惜青所喜愛的景象,也因此使小寧入迷。告訴同學自己是在山間尋找化石的他,沒有講起那位比自己年長四歲的女性友人之事。   當時,名為林惜青的那位女子之精神狀況惡化,知道他喜愛生物學的小寧,便希望能藉著發現一些奇特的化石,來緩解其難受。並且,也希望能藉著那麼做,得到他的肯定與憐愛。愛一個對象的感受與行為是具有療癒力的體驗,小寧也仰賴著那樣的體驗,來緩解自身的難受。   惜青也曾就讀「持疚高中」,但他與小寧從未同時在校,當兩人認識時惜青已是大學生。   當天放學後,小寧又前往學校旁的山林間探勘。自他的學校向外走出,便是一大片向低處延伸的坡地,只有碎裂廢棄的石階路比較可走。   石階周邊,樹林幽暗,超過三層樓高的樹冠層衰減日光,空間中懸滿複雜的各型枝

【小說】〈魚石螈的化石與攀蜥的形貌〉

  在台灣的低海拔森林,可以找到斯文豪氏攀蜥(Diploderma swinhonis)棲息樹上。這種蜥蜴全長最大約略30公分。身體的色調大致偏向棕灰,也會有綠。雄性有時在體側有顯眼的黃色斑帶。牠們頸背脊線上低調排列的鋸齒狀小鱗片,有著細緻規律有序變化的美感。   蜥蜴的形貌由演化形塑,不是人類意志的作品。即便是受人類有意選育的生物品系,也有著不同於人類的生理機制和生存方式。人類的思維只是巨大多樣性的生物系譜中衍生出的一種型式,其侷限性應是相當明顯。人類(Homo sapiens)自身的價值觀用以批判人類自身都已因人與人之間的複雜差異性而難以成理,使道德唯一合理的評價對象是人的行為,對非人類生物施以道德評價,則當然是不道德、不合理的行為。但人類的意志所造成的傷害無數,沒有對這些循自身生態生息的生命停止道德的審判。因為我們不能完全避免殺傷它們,所以論斷它們的生命無所謂需要在意之處。對特定人類的厭惡與嘲諷,則一併加諸於和他們相對有關的非人類生物身上。有些非人類生物不但被迫承擔善惡的認定,甚至有了政治立場,即使那些政治意識從來都是以人類的生理和行為為基礎的。   那些非人類生物,在人類的文化中失去了獨特性和主體性,成了比喻用的素材,成了象徵物或陪襯物,成了其他人類的代表。若非如此,它們又是「異己者」,是不需被在乎的存在。   除卻人類的主觀思維看待非人類生物的方式是科學,於是科學也因此而處在若是沒能迎合人類文化的思維時,便也成為「異己者」的處境。人類群體的意志,可能有排斥放下人類意志的思考模式的傾向。   但也因人類群體意志所造成的傷痛如此繁多而難受,在那些人類群體意志之外的客觀外境、形塑客觀外境也被客觀外境形塑的非人類生物、以及摒除人類主觀去理解它們的方式,才如此令人嚮往。   至少對林惜青而言是那樣的。對他而言,自泥盆紀(Devonian,419.2—358.9百萬年前)地層中出土的早期四足形類(Tetrapodomorpha)生物化石,即肉鰭魚類(Sarcopterygii)家族之中開始適應陸地環境,後來衍生出陸生脊椎動物的物種集合。那些在水岸匍匐的古生動物,令惜青著迷之處不是其骨骼結構中得以投射擬人情感的同源性相似特徵,而是那些特徵襯出的相異性所表現著的演化奇觀,以及化石所承載的幾乎超乎人類體會能力、以科學思維較易理解的時間跨度。三點六億年或更長的經歷,大多數時候

《 隱蔽的奇觀與其機制》—〈序/標題釋義〉〈自然與角色的不直觀現象,以及自我完備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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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科學呈現出的各種乍看超越常理、趨於不直觀且令接受者著迷的現象,可稱為自然科學的「奇觀」。   角色,那些展現出主動性的存在單元。其所顯現的魅力,即令感受者受其吸引的特質,我認為至少一大部分是因為角色的獨特性所致。當那些獨特性並非完全出於角色有意之選擇,而是有其意志外的影響力在驅動時,最終展現出具魅力的狀態,以及其過程(可觀察到具象的狀態)和機制(抽象概念性的形塑基礎),可說也是「奇觀」和「造就奇觀之機制」。因為那般魅力令接受者著迷,且也滿足了「不直觀」的條件。   這兩種奇觀即是這一系列的作品要呈現的主要內容。兩種情況都不完全是由人類意志所造就,在有人類參與的例子中,自然的無意識因子也占了主導地位。所以那些奇觀比起由特定思維建構的類似狀態更難以被察知,沒有塑造者有意地強調、解釋它們,且有時需以客觀的立場方易覺察。那些奇觀相對是「隱蔽」的。   這些作品是這兩種奇觀的描寫、剖析與互動。透過一者去了解另一者,或者結合兩者而構成兼有兩者性質的新境況。以兩者共構出的奇觀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為那樣所造成的獨立於既有情狀的新資訊單位,也就是可獨立理解獲得完整情報的集合體,最是符合奇觀所具之不直觀魅力。   我盡可能在作品中尊重真實的自然,至少在作為主題的自然科學領域絕不去扭曲虛構知識。不只是呈現敘事也加入知識的介紹及解析,但這些作品終究是虛構創作而非科學專論,不單純是客觀之事的整理集,其虛構、創作之層面之一便在概念整合之結果。   然而,我也試圖讓可以獨立看待的完整段最小化,盡可能使每一篇章,甚至段落、句子都可以獨立為一作品。既是希望易讀性增加,也是希望透過複雜化概念的組合使多單元構成的宏觀作品的獨特性突現。若是哪篇作品出了什麼問題,將其刪去也不影響其它篇章的存續,也使作品的撰寫更有安全感的基礎。   安全感,棲息地,是這一系列作品所期望能堆積出的意境,一種能引起聯想趨勢的抽象狀態。即使是這些試圖寫實且仍滿是苦難的作品。   自然科學中漫生出的自然外境和獨特的角色特質,這是一個內容的合輯。聚集了虛構敘事、科學知識記載細探、百科全書式表現的「文字虛構創作」構成體。

創作形式更改的時刻

漫畫《專性腐生的生存困境》將在下一回更新結束,但劇情仍有許多未表達之處,相關的後續情節將會在另一篇有新標題且可獨立閱讀的小說作品中撰寫,我期望能在未來彙整漫畫與小說發行實體自出版物。 從下一次的發表之後,漫畫的創作將休止,未來的創作形式將以文字為主並繼續在同樣的平台更新,而圖畫的創作則會成為輔助。 我想,這樣也將加速創作發表更新的速度,也許能到每周更新至少一次的頻率。希望大家也能繼續觀看。 加快的創作速度與簡化的流程,應該可以使作品在呈現內容上更有餘裕和技巧,並成為觀者們生活的寄託,因為發表的步調會與各種事件的發生有更契合的協作。我並不會執著於使創作內容反映時事,我比較在意創作的原創與超越時間的可觀性,相反的,從在畫漫畫時對「環境」、「全景」、「複雜細節」的執著,其實都反映了我希望作品能營造出可以使觀者躲入其中、不斷分心的生境營造,能使觀者遁入而潛行其中,卻又能在此安身的同時來反思現實世界的種種。 更快的內容發表,應該也能使這樣的棲地發展更為豐富且有生命力。於是,在此先不再以花費大量時間形塑單一極端複雜主體的表現形式為主。然而,犧牲了具象視覺的表達,就是遺憾了。 2021/1/5 六角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