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中的真實與獨特〉/於是那樣呈現:創作大自省
〈傷口中的真實與獨特〉
我有點獵奇愛好的傾向。固然我不希望苦難在真實生活中發生,但其實生命承受苦難的情境卻會使我感到一種沉醉感。尤其在劇烈傷痛與動搖的場合中,掙扎的生命所被襯托出的堅強特質,是一種會讓我對角色產生傾慕、情感共鳴的特殊途徑。心理層面的殘虐是如此,肉體承受劇烈傷害後,功能完備/嚴重傷殘之間的顯著不可逆變化,那樣的認知衝擊也是我所著迷的。因為劇烈苦難的發生,觀者得以強烈的感知到與角色間的聯繫,那樣彼此相繫的感覺,我認為是很吸引人的。
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中,能讓接收者對角色們有那般反應,殘虐的情境為此而會發生在那些角色身上。我很喜歡我創作的角色,但同時我的作品也要成為一部苦難的圖鑑,苦難最能使角色們展現出那些我認為令人所愛的面向。
我非常想講述奇特精巧且複雜的「事件」,著迷於事件在複雜因果關係下的奇異展開。科學讓我所愛便是其扎實的解釋並引導了那樣的展開。不過在對建構事件的執著之上,我更加執念的,是要創作能讓人理解並喜愛的「角色」。對角色萌生感情,我認為是在接觸一部作品時能獲得最美好的感受。
讓觀者喜愛角色甚至比傳達作者本身的理念更為重要,因為自身的理念不該被認為是絕對正確的,應時時審視、檢驗,以「非永恆、僅是目前相對正確的論點」來看待。若不該妄稱作品中的理念是永恆完美的,我想必須將作品的永恆性寄託在角色本身所能引發的接收者情感上。或許作品中的理念有天必須被作者或接收者否定,但那些角色若能使接收者產生感情,那樣的感情之意義並不會因為我們必須修正、放棄作品中的理念而消退。
因此,我預計讓自己的作品是以描述「角色」先於描述「事件」與「理念」。即是,以短而獨立的事件來作為呈現人物特質的媒介。固然呈現「角色」必然假以「事件」,過程中也多少會顯現出創作者的「理念」,塑造前者與後兩者的故事是沒有明確分界的。
要讓受眾對角色產生情感聯繫,比起角色的「外貌描述」與「外在經歷」,呈現角色的「內在情狀」更為重要。比起外貌描述,那會是角色真正展現出其個性的層面,因為內在思維能蘊含的資訊量比起單純外表與經歷還要來得更多,更加繁雜的訊息也就能堆砌出更為獨特的人物特質,接受作品者理解、感受到角色的特殊性後,便可能進一步引發對這個角色「無法被其它對象取代」的感受。因此理想上,故事中所有事件的呈現都應該盡可能牽連出角色「心理狀態」的顯現。
最強烈的表現角色內在特質的方式,是透過讓角色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使角色呈現出的形象不是在他自己的意志下展露的。那需要強烈的內外在衝擊,使角色無法再有心力去維持自己的形象,使角色的價值觀改變或失能,使他將原本堅持維護的矜持拋棄。在那樣的情況下呈現出的真實,比角色「有意的營造形象」是還要更加強烈的,即便角色有意營造的形象是真實的也是如此。角色是否展現真實的特質是一回事,展現的過程是否能使觀眾感受到真實性又是一回事,而劇烈苦難的衝擊無疑是賦予那樣的真實面說服力的強大方式。
並且,角色動搖的過程也反過來襯托出他的堅強,無論動搖之最後角色是徹底崩垮了或是成功回歸穩定都是那樣的。一個角色最使我動容的樣態會是其「堅強」的展現,我想呈現令人動容的堅強。
所以在接觸作品時,角色崩潰失能黑化壞掉的橋段總是特別使我著迷。我獵奇胃痛廚的傾向可能也有一部份是因此衍生。
透過使角色無法維持自我,而讓受眾得以最大程度的接觸角色,這般手段其實對角色是很暴力殘忍的,若對真實世界的對象那麼做是非常惡質的行為,在創作時卻是很有效的方法。
儘管我很喜愛自己所創作的角色,卻也想要以這樣的方式讓這些角色來展現魅力、使人所愛。以此對待虛構的角色應該還在可被容許的範圍內,但還是讓我有些感到難堪心虛,因為我認為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角色,但那樣的重要卻又促使了角色經歷悽慘,可說我是透過虐角色來成服務作者自己與接收作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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